又垂下了泪水。袁绍哆哆嗦嗦梳理了几下,忽然颤抖着嘴唇,挣扎着道:“都出、出……去……”
审配等人已肝肠寸断,重重磕了个头,望了主公最后一眼,呜呜咽咽退了出去。郭图愤满胸膛,但袁尚继位已成定局,现在连兵权都被人家夺去了,只能跺着脚忿忿而去。辛评也是反对立袁尚的,一者他将来必然遭受排挤,二者他总觉得废长立幼后患无穷,但事已至此就算有千言万语袁绍也听不进去了,何况辛氏与曹操的军师荀攸有亲戚关系,只要说错话难免被打成内奸,他只得唉声叹气跟着郭图走了。袁熙不是刘氏所生,又眼瞅着弟弟继承了家业,自觉呆在这里有碍,连望父亲最后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,颤抖着跪到了门外。
卧榻边只剩下刘氏和袁尚,袁绍眼神游离地瞅了他们一眼,又咕哝道:“出……去……”袁尚还想再说点儿什么,刘氏一把将儿子搂住——她太了解丈夫了,心比天高的袁大将军绝不允许任何人看见自己断气,哪怕妻儿也不行!
母子俩撤去袁绍的靠背,让他平平稳稳躺下,赶紧哭哭啼啼往外走,脚还没迈出门槛,忽听袁绍竭尽全力嚷了最后一句话:“千万别难为谭儿……”
“诺!”母子俩噙着泪答应了,这才退至外面跪着。
袁绍用尽全力喊完,听到他们答复,终于缓缓合上了眼睛。能做的他全做了,身后事怎样就是想管也管不着了,子孙自有子孙福,就由着他们去闯吧!
人都是孤孤单单来的,去时也没人送得了,最后时刻还是要留给自己。弥留之际的袁绍回忆自己一生,可谓惊涛骇浪大起大落,曾经英气勃发却又惨淡收场,但是除了官渡之败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。细论起来他这辈子的风光超过了开辟家业的老祖宗袁安,比起父一辈袁成、袁逢、袁隗也毫不逊色——行了,对得起祖宗,对得起老袁家这个姓啦。
袁绍什么都不想了,年少时的友情、建立功业的激情、君臣情、父子情、夫妻情……一切都不曾真正装进他灵魂里,他灵魂里只有顽强的自尊。他也不再费力喘息,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,被生命最后一刻的痛苦煎熬着,却岿然不动犹如神明塑像,竭力保持威严和矜持。这种自尊是与生俱来的,四世三公侯门之后,贵族的自尊永远伴随着袁绍。曹操可以在战场上击溃他的军队,却永远也不能击溃他的高傲。
永远不能……
兖州备战
自曹操与孙权达成默契之后,张纮被朝廷授以会稽东部都尉之职,带着所谓规劝孙氏归降的使命回到江东。与此同时孙权也放开限制,允许避难江东之士北上返乡。在这些人中,名气最大的就是王朗与华歆。
王朗字景兴,东海郯县人,是先朝太尉杨赐的得意门生,以通晓经籍而著称。战乱之际他奉陶谦之命至西京朝拜天子,被任命为会稽太守。孙策攻占江东之时他坚守顽抗终究不敌,在逃亡交州的路上被孙策擒获,虽没有被处死,但一家人自此被拘禁在曲阿,后来几经辗转吃了不少苦头。
华歆字子鱼,平原高唐人,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是声名赫赫的人物,华氏家族也曾与颍川陈氏齐名。他在战乱时担任豫章太守,后来孙策势力壮大,他迫于无奈献城投降,此后被孙氏兄弟留于帐下,表面上礼数有加,其实也不过是客客气气的软禁。
这俩人都已四十多岁了,可是脱离江东来到许都,颇有脱胎换骨重获自由之感。京城一干名士若孔融、郗虑、荀悦之流纷纷前来道贺,荀令君更是大笔一挥,任王朗为谏议大夫、华歆充任议郎,两人摇身一变就成了朝廷要员。但是朝廷的实际主宰曹操未在许都,为了礼数周全两人还需再辛苦一趟,前往兖州浚仪县面见曹操。
幕府长史刘岱早把一切安排妥当,派了两架舒适的马车将二人安安稳稳送到目的地。一路上吃喝有人伺候,几乎是下了马车就踩在县寺的青砖地面上,鞋上连点儿泥都没沾。此处还有个司空主簿王必负责接待,叫仆僮伺候他们又是沐浴又是更衣,上等的吃食端到眼前,就差一口一口往嘴里喂了。这般贴体安排搞得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,可就是见不到曹操本人。直等到第三天午后,王必才通知他们见曹操,备下两匹好马带他们出了县城。
约摸行了五六里,曹军的大营迎入眼帘。但引路的王必依旧不停,绕营而走又走了三四里,行至鸿沟沿岸才勒马。浚仪以东是鸿沟分叉之处,主流顺势南下,而向东南分出的支流便是睢水。此时这里热闹非常,无数的士兵光着膀子、挥着铲子正在河口劳作,似乎是要挖出一条渠。王必对看得发愣的王华二人扬了扬手:“二位大人,请这边走。”随即领着他们上了一处林荫密布的小山包。
两人放眼打量,山包周围有士兵防卫,上面搭了座简易凉亭。亭中有两个人,其中一人似是小官,正趋身捧着一张羊皮卷比比划划说着什么;另一人身穿锦衣,注视卷宗正在聆听——若不是曹操还能是谁?王必将二人领至近前,识趣地退了下去。两人看出曹操正在听属下汇报,正犹豫着该不该过去打扰,却见他一边看卷宗,一边开口道:“二位大人过来坐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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